你为何没有足够的安宁感?| 浅谈“客体恒常性”
KY作者/缩飞
编辑/KY主创们
有个朋友前两天和我吃饭,她把自己的状态总结为“不够安宁和稳定”,她说这是一种比较笼统的感受,表现为生活中不同方面的负面情绪:
恋爱时,她觉得自己总有隐约的惶恐感,即便没有发生什么,也会想对方此刻是否已经不爱自己了。如果暂时和重要的人失去联系,会陷入恐慌,担心对方是否遇到了意外。她说,独处是最难的,在身边没有人陪伴的时候,她总是感到焦虑和痛苦。出行也会莫名、自知没有必要的紧张,反复检查行李,不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在人际关系中,对他人的评价常常因为对方的一些举动而发生很大转变,也会因此动摇对自己的评价。
安全,是一种与信任密切相关的情绪状态。人们相信外在的世界不会给自己无法控制的伤害,就产生了这种感情。
有些人的这种信念较强,他们便会表现出较为放松和笃定的状态,而有些人对此信念不足,就会需要时时刻刻向外界寻找和确认“安全”。这种心态和行为的影响因素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与心理学中“客体恒常性”(object constancy)的概念有关。
*什么是客体恒常性?
为了理解这个概念,我们先来理解一下什么是“客体”。“客体”(object),是一个与“主体”相对的概念。主体,就是“我们”的第一人称感,而客体则是我们作为“主体”所指向的对象。“客体恒常性”顾名思义,指的是我们与“客体”能够保持一种“恒定的常态”(constancy)的关系。
客体分为外部客体和内在客体两种。外部客体是我们体外客观世界里的东西,内在客体则是我们内心里形成的、对应那些外部客体的图像。
拥有客体恒常性,意味着人们有能力,保留(自身以外的)客体在心中映射出的稳定图像 (Fraiberg, 1969)。此时,我们内心拥有的,是“稳定的内在客体”。
内在客体的稳定包括两层意义:
1.情绪上的稳定:指的是,当我们与外在客体在空间上远离的时候,心中仍旧可以保持这些客体的形象,同时仍能够通过内在客体,感受到自身与客体保持着一种稳定的亲密情感 (Fraiberg, 1969)。“虽然ta和我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我仍能感受到我们是相爱的”,就是一个例子。
2.认知上的稳定:指的是,某个客体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是“一以贯之”的、“稳定”的,我们不会因为Ta(外在客体)一时无法满足我们的需求,就立刻推翻之前对对方的感受与评价(内在客体)(Mahler, Pine&Bergman, 1975)。例如:“虽然ta犯了个错误,但我依然觉得ta是个不错的人”。
请看图理解:
总的来说,不管是情绪上还是认知上的客体恒定性,指向的都是一种,“能够在变迁的世界,与外在客体维持稳定关系”的能力 (Burgner& Edgcumbe, 1972),而这个能力也是情绪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Akhtar, 1994)。
*客体恒常性是如何形成的?
在客体恒常性形成前,人们和抚养者关系的发展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自闭”、“共生”、“分离与个体化” (Mahler,Pine&Bergman, 1975)。
“自闭”阶段(0-2个月)指的是,在婴儿诞生的初期,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处于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中,还没有发展出自我或是抚养者的概念,对于客体没有觉知。
紧接着婴儿会进入“共生”阶段(2-6个月),他们开始有了自我的“主体”意识,开始模糊地察觉到自己对于抚养者的需要。但此时的婴儿觉得自己和抚养者是一体的,是同一个意识,婴儿认为自己的任何需求一定会即刻被抚养者满足。
在“分离与个体化”阶段(6-24个月)随着婴儿行动能力的提升,他们可以从抚养者身边爬开,探索更大的世界。婴儿慢慢意识到自己是自己,抚养者是抚养者,并开始成长为不需要时刻依附于抚养者的独立个体。
“分离与个体化”阶段是孩子形成客体恒常性的关键时期。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一方面认识到,抚养者有时会无法及时回应自己的需求,但是这没有关系,不会带来毁灭性的结果,因为抚养者还是会在后来回应自己的需求——这让孩子学会安心等待,并能够接受一定时刻、和程度的失望。
在内心形成关于抚养者稳定的图像,至关重要。只有分离,才有机会让孩子锻炼内心稳定图像的形成,而只有整个过程中抚养者仍然足够好地回应了孩子的需求,孩子才能产生对抚养者的信任。
最早的客体恒常性,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开始形成的。可以说,我们在人生最初时期,对抚养者形成的信任,是我们对整个外在世界的“信任”的起点和基石。
1.童年不愉快的分离体验
在“分离与个体化”阶段,抚养者不当的分离方式会阻碍孩子客体恒常性的发展。
错误一:完全不分离
有的抚养者时刻和孩子在一起,总是及时满足ta的需求,从来不让孩子感受到失望。如此不允许分离,孩子与客体的关系,将始终停滞于“与抚养者共生”的阶段。(Mahler,Pine&Bergman, 1975),他们无法得到锻炼,逐步在抚养者不在身边时,在心中产生抚养者的影像,从而无法得到机会形成客体恒常性。
错误二:直接强制分离
分离对于孩子来说是一个复杂的体验。一方面他们因为在世界探索感到快乐,另一方面却因为离开赖以生存的抚养者感到焦虑、害怕 (Mahler,Pine&Bergman, 1975)。
所以,好的分离过程,要求抚养者们“在被需要时仍会出现”。这是一个分离的安全基础,孩子知道这件事,可以暂时搁置分离的焦虑,自己去体验世界 (Mahler& Furer, 1969)。
而在与孩子分离时约定与孩子重聚的时间,并且履行承诺,才能给予孩子安心等待抚养者回来的信心。在这样的信心中,孩子内心开始形成对于抚养者的稳定图像(Mahler,Pine&Bergman, 1975)。
当孩子们能够等待,且自信地期待满足,他们开始形成安全感,且不因与抚养者的空间和时间距离而改变。
2. 成长过程中抚养者的回应忽冷忽热
孩童必须累积足够多的温暖经验,并且认为温暖是种生活的常态。这样,孩子才能不会因为小的分离或不快,就动摇自己内心稳定美好的、关于“客体”的图像。
也是因为美好的经验足够多,孩子会原谅抚养者的一些过失、对自己的伤害等,他们慢慢形成“理智上整合矛盾”的能力,他们经历一番内心斗争,开始接受“有瑕疵、但足够好”的概念(Ainsworth&Bell ,1970)。
3. 成年之后痛苦的分离体验
Mahler (1971)指出,客体恒常性的发展并不会在生命早期就完全结束。我们与客体的关系,会在之后的人生里不断发生改变。
长大后,我们会与更多的客体产生联结和感情。比如说,宠物、家乡、同学、恋人等。
但人们也可能被迫与他们依恋的客体突然分离。比如说,亲人的逝世、分手、宠物走失或是举家迁徙等等。人们对于外界世界的基本认知可能会被这些创伤所挑战 (Tedeschi &Calhoun, 2004),也就是说,如果长大后与客体有意料之外的创伤经历,我们的客体恒常性也会遭到破坏 (Mahler, 1971)。
*缺乏客体恒常性会怎么样?
自体心理学的建造者Heinz Kohut (1971)认为,人与外界客体互动最健康的状态是,能同时有独立和依附感。
但缺乏客体恒常性,会让人们既不能独立、也不能依附。
说到底,具备客体恒常性之后,我们的内心会有对于客体的信任感,从而有关于自身的安全感。我们有能力不需要真的去和外在客体时时确认自身的安全,因为我们的内在客体是稳定的。此时,我们能够自给自足地拥有满足感和安全感。
缺乏客体恒常性的人,没有能力在心里形成一个“形象足够稳定”的内在客体,或者无法维持足够长时间——很容易崩塌。我们对与外部客体的认知和感情,会由于现实中的分离(比如失联)产生剧烈动荡。
再来复习一下客体恒常性的全过程:
外部客体和我们发生关系,我们的内心产生关于外部客体的对应形象(内在客体),外部客体以其对应的内在客体与我们发生关系虽然外部客体会产生分离或过失,但对应的内在图像(内在客体)相对稳定,我们与内在客体的关系也相对稳定有安全感。
1.所以缺乏客体恒常性的人,难以真正地独立。因为与外在客体一旦暂时失去联系,他们就会不安,他们需要不断从外部客体中获得即时的确认,才有安全和满足感。
2.缺乏客体恒常性的人,也无法真正享受与别人的联结感。由于无法保留内在客体,他们对他人的评价也经常动摇,只是基于他人当下的表现和自己当下的感受,也无法容忍他人偶尔的过失。可以说他们缺乏信任的能力,所以他们也无法真正意义上享受长期稳定深入的联结感。
在人际交往中,如果没有综合评判他人的标准,还会让我们错过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因为一个一直只会“让你感觉良好”的人,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好朋友。他们却会因为一时感觉不好,推开珍贵的人。
客体恒常性的存在,与“在我们的自身中安居”有着重要的关系。
它是一种能够帮你看清世界的能力,你会发现这个世界虽不是一成不变,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无常。用文首朋友的感受去描述的话,的确,客体恒常性代表着一种“安宁与稳定”感。
好消息是,成人后客体恒常性仍有机会提升。你可以尝试以下方式。
认知上的改变:
缺乏客体恒定性的人,在和外界的互动中产生负面情绪,可能马上对外界和自己定下负面的评价。为了改变这种本能式的“过快下结论”的思维方式,也许人们可以有意识地以更理性的良性思维模式替代。
Greenberger, Padesky & Beck (2015) 所著的《思维取代思绪》(Mind over Mood)中,提出了7步方法:
1. 情况: 现在让你出现强烈情绪的场景。
eg. 恋人离开家,出差五天。
2. 情绪: 现在的情绪。
eg. 害怕、焦虑和恐慌。
3. 自然涌现的想法:因为这个场景你自然而然对于他人和自己的一些看法。
eg. 他抛下了我。我不值得被爱。
4. 支持这些想法的证据: 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让你觉得这些想法是事实。
eg. 他没有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而且我一直没收到他的信息。
5. 不支持这些想法的证据:
eg. 他一直都很在意我的感受,而且走之前说了事情结束后会尽快回来。
6. 平衡后的想法: 在对比了两方面的证据后产生的新想法。
eg. 他一直不发短信给我是不好的,但是很有可能不是他不想理我,而是暂时抽不开身。
7. 评价现在的情绪: 现在的情绪有没有变化或是产生了新的情绪。
eg. 挂念和担心,而不是无法承受的恐慌。
情绪上的改变:
成人后新的关系可能会催生对于人际关系的新看法(Harms, 2011)。 找一个能够信守承诺,情绪稳定的人,与其建立起长期的人际关系。
这个人不一定是亲密对象,也有可能是一个密友。甚至如果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找到这样的人并与之建立稳定的长期关系的话,与心理咨询师建立类似的长期关系也可能会有相同的作用 (Harms, 2011)。 在这些长期关系中,人们也许能够重新审视自己对于客体的惯性思维。
愿你我都能日渐成长为更为安宁的人。
以上。
References:
Ainsworth, M., & Bell, S. (1970). Attachment, exploration, and separation: Illustrated by the behaviour of One-Year-Olds in a Strange Situation. Child Development, 41(1), 49.
Akhtar, S. (1994). Object constancy and adult psychopathology.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 75, 441-455.
Alperin, R. (2001). Barriers to intimacy: An object relations perspective. Psychoanalytic Psychology, 18(1), 137-156.
Calhoun, L., & Tedeschi, R. (2004). Author’s response: "The foundations of post-traumatic growth: New considerations". Psychological Inquiry, 15(1), 93-102.
Fraiberg, S. (1969). Libidinal object constancy and mental representation. The Psychoanalytic Study of The Child, 24(1), 9-47.
Greenberger, D., Padesky, C., & Beck, A. (2015). Mind over Mood (2nd ed.). New York: The Guilford Press.
Harms, L. (2011). Understanding Human Development. South Melbourne, Vic: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Kohut, H. (1971). The Analysis of the Self.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Mahler, M. (1971). A Study of the separation-individuation process. The Psychoanalytic Study of The Child, 26(1), 403-424.
Mahler, M., & Furer, M. (1969). On Human Symbiosis and the Vicissitudes of Individuation. New York: International University Press.
Mahler, M., Pine, F., & Bergman, A. (1975). The Psychological Birth of the Human Infant: Symbiosis and Individuation. New York: Basic Books.
Winnicott, D. (1958). The capacity to be alone.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analysis, 39, 416-420.